40-《偷吻你的声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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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而八年后的今天,他只说了五个字:“那就给我滚。”

    “爸。”盛盏清平静极了,目光笔直地迎过去,“在你眼里,是不是只要我没按照你们铺好的路走,做什么都是错的。”

    就好像她是个欺师灭祖的邪祟,践踏着伦理道德,永远只会朝着歪门邪道而行。

    苏文秋拉住她,低声恳求:“阿盏,别说了,我们改天再谈这事,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,妈给你……”

    盛盏清目光滑过苏文秋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,硬邦邦地说,“改天是什么时候,都已经推迟了八年,再推,推一辈子吗?”

    苏文秋讷讷地松开手,盛盏清不去看她泛起水雾的眼,哑着声音对盛明尧说,“爸,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盛盏清轻笑了下,“或者说,你根本不想知道,你眼里只有你自以为的‘为了我好’。我感激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,我也知道我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……但我就是不明白,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在家和音乐里做出选择。”

    沉默片刻,盛明尧冷冷看她,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而是说:“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,就是把你从孤儿院里带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的怒火烧伤了自己,转瞬又像冰箭一样毫无章法地扎到盛盏清心上,她难以喘息,刺穿她胸腔的箭却被滚烫的心融化,一点伤人的罪证都没有留下,只剩下逐渐冰寒的体温。

    盛盏清知道有些话不该说,可她早就被这迎头一击砸碎了分寸,“正好,我也后悔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——硬碰硬比谁更狠心,她永远不会输。

    难堪,不可置信,心灰意冷,就这样揉杂到一个半路出家的父亲心上。

    盛明尧气到极点,脖子胀得又红又粗,青筋根根分明。

    盛盏清觉得要是他现在还能下地,早就冲过来抽她一巴掌了。

    现实中,他随手抄起木柜上的奖杯,猛地朝她摔去,用坚硬的水晶代替柔软的巴掌。

    有增无减的年岁,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掏空了盛明尧的身体,短短三米间距他都没法掷准,盛盏清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,奖杯却摔得四分五裂。

    难得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,她还能分出心思,往脚边残缺不全的水晶看去。

    盛盏清记得很清楚,这是她在全市四科联赛获得第一名的证明。

    盛明尧是个极其内敛的人,不爱将情绪表现在脸上。

    那年,她带着奖杯回家,他只是淡淡瞥了眼,然后才是象征性地夸奖几句。

    苦心孤诣的讨好在那一刻化为无用功,说不失落是假的,当天晚上她失眠到凌晨三点,口渴起来倒水喝,客厅亮着一盏橙黄色的小壁灯,昏暗的光束扫过博古架上的全家福,柔软地包裹住沙发上脊背略显佝偻的男人。

    他的手掌粗糙,指节粗大,隔着一段距离,盛盏清都能看到他手背掌心层层叠叠的纹理。

    这双像砂石般粗砺的大掌,一遍又一遍,孤独地抚摸着怀中的水晶,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
    现如今,他视若珍宝的东西,被亲手自己砸碎,不带犹豫的。

    盛盏清喉咙像被开水烫过,肿胀的水泡堵住她的嗓子眼,发不出一个音。

    苏文秋终于回过神,连忙站到盛盏清跟前。她个子瘦小,挡不住身后叛逆的青松,盛明尧眼底的冷洌,更是放大了她的孱弱。

    她的力量,无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正面抗击,妄图息事宁人的心将她的身子强行掰了一百八十度。

    “阿盏,听妈的话,你先走。”她推搡着盛盏清的肩膀,后者像木偶般节节败退,出了院门,心口的不适才得到轻微的缓解。

    苏文秋胆战心惊地回到屋子,就见盛明尧跌坐在地上,捧着碎片,神色混沌,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她走进,听清了那句话。

    “都碎成这样了,还怎么拼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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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盛盏清顿在墙根,沉沉吐出一口气,目光轻飘飘的,对上香樟树下有些单薄的身影。

    一袭白色有几分眼熟,来不及细看,那人拐了个弯,消失在光秃不平的下坡路里。

    日光照不亮的阴霾或许只能用尼古丁来麻痹。

    她往嘴里塞了根烟,掏了半天口袋也没掏出打火机,便折了烟扔进垃圾桶。

    这些年铃兰街的布局变化不大,岔口依旧多,盛盏清循着记忆里的路线,找到年少时常去的便利店,店主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老伯。

    他看她一眼,没认出她,报了个价格,一面把打火机递过去。

    付完钱,盛盏清在门口安静站了会,烟头微亮的火星将她脑海里的昏蒙烧得一干二净。

    她后悔刚才的反应太失妥当。

    盛明尧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,她却一头撞在枪口上,非要把他刺激得六亲不认。

    没准好好说,还能有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她掐灭烟,脚下忽然掠过一阵风,垂眼看去,始作俑者留给她一个花白屁股。

    还没离家出走前,铃兰街就有不少的流浪猫狗,过去这么多年,还是一点未变。

    只不过眼前这猫看上去有些可怜,后腿被人为地掰折,在半空跟着尾巴一起晃,剩下三条腿并行,一蹦一跳地拐进深巷。

    它在湿热的巷子里回过头,附赠一声喵呜。

    盛盏清莫名笑了笑,烟头远远一抛,天色慢慢暗下来,她原路返回。

    隔着透明玻璃,盛盏清毫无征兆地看到了穿着白t的江开。

    江开的出现,向她传递出几个信号:香樟树下的人是他,不久前的争执他全都听到了,他现在是为了她而来。

    要他多管什么闲事。

    盛盏清右脚刚抬起,听见里面传来一声,“这里不欢迎你,赶紧给我滚。”

    ——盛怒之下的盛明尧的声音。

    刻在骨子里的涵养,使得盛明尧说不出那些带祖宗又带生殖器的脏话,他这辈子说过最重的话,大概就是这个“滚”字。

    拖她的福,他今天还说了好几遍。

    盛盏清自嘲般地牵起一笑。

    小院种着几株玉兰,白色簇拥着垂在枝头,像被雪浸过一样,清冽的花香随微风荡漾开来,在鼻间缭绕不绝。

    她一脚踩上圣洁的白色,转瞬听见江开的声音,和她一样固执,却比她来得沉稳有力。

    “在您看来,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荒唐没有意义的,可我看到的是她手指被琴弦磨出的厚茧,没日没夜工作后白到不成样子的脸色,经常沙哑到发不出声音的嗓子。叔叔,她远比你想象的努力,也远比你想象的热爱音乐。”

    她脚步倏地顿住。

    里面的人还在说,“为什么她离开这么久了,还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等着她,等她带着全新的作品归来,等她再唱一遍《bloom》。”

    “仅仅只是因为,她值得。”

    他的嗓音不再是沁入心脾的清酒,而是喷涌的岩浆,将那些支离破碎的无情烧灼成灰烬。

    “她付出的所有努力,配得上她获得的所有成就。”

    空气在这一瞬间都朝着盛盏清挤过来,她粗粗细细地喘了几口气,忽然笑起来,轻轻骂了句“傻逼”,低头捻起花瓣,走出院门,后脑勺抵在墙上,望着头顶的天。

    “值得”这两个字,她经常从江开嘴里听见,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第一次上了心。

    一声微弱的喵呜,漆黑的小巷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,盛盏清眼尾扫过去,它抬着那条被人打折的腿,踉跄地走向路灯撒下的那圈光明里,黑灵灵的眼睛看着她。

    看我干什么?

    盛盏清无声地问。

    喵呜。

    别看了,我和你不一样,我比你幸运多了,我是有人爱着的。

    她沉默地说。

    喵呜。

    张婶从小卖部回来,见她靠在墙角,心想准是又被赶出去了,便好心地提议:“盛家姑娘,要不要去我们家坐会?”

    盛盏清跟她对视两秒,笑说:“不用,我有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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