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-《外科风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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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绍聪额头上全是汗,低头不语,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,屏幕上亮着“庄恕”的名字,他立刻接起:“庄恕,我们在路上了。”陆晨曦听到“庄恕”两个字再也克制不住情绪,猛地冲着电话大喊:“庄恕,是我妈妈!是我妈妈受伤了!”
陈绍聪立刻把电话调成免提,放到陆晨曦面前,陆晨曦泪水汹涌:“庄恕!受伤的是我妈妈!”
“我知道了,具体什么状况?”庄恕竭力维持镇定。
“车祸,异物刺入胸部,腔静脉损伤。”陆晨曦呜咽。
庄恕一惊:“什么,腔静脉!”
“对,是腔静脉,我用了五分钟暂时止血,我妈妈是rh阴性血,血站送到最快也要一小时,庄恕,”陆晨曦哭出来,“她失血已经超过了两千毫升,你救救我妈妈,你能不能救救我妈妈?!”
庄恕皱眉紧张思考着。
陆晨曦无力地哭诉着:“我知道,你也没有办法是吗?庄恕,我妈妈……我真的救不了她。”
庄恕凝神思考,脑中快速闪回一幕施救场景,他静了静,冷静地说:“晨曦,不要放弃,我们可以尝试给她‘强抢’出一个小时!”
陆晨曦一愣,救护车内一片安静。陆晨曦不可置信地问:“强抢?!”
“没错!therapeutichypothermia!”庄恕沉声道。
陆晨曦震惊地脱口重复道:“therapeutichypothermia?”
“是的,相信我,现在只有这个办法!”庄恕挂断电话。
陆晨曦看着自己伸入母亲胸腔之中止血的,已经几乎僵硬的双手,再看看母亲苍白的没有任何反应的脸,喃喃地轻声再次重复:“therapeutichypothermia.”
陈绍聪不解地看着陆晨曦,焦虑地问:“什么强抢?什么意思?”
陆晨曦艰难地说:“他的意思是用人工制造低体温的方式,给我妈妈抢出等血的一小时。”
“人造低温,能抢出一个小时?”杨羽和陈绍聪对视,一脸的不明白和不相信。
庄恕边拨着电话边向着急诊奔跑,一路迅速做出安排。
值班护士挂了电话对另一护士快速交代:“庄大夫要六个单位零度生理盐水,赶快去拿!”
抢救室护士惊讶地问:“零度?你没听错吗?”
“没错,就是零度,快去!”值班护士急道。
张默涵得到通知,疾步向手术室走,边走边讲电话:“好,我五分钟后就可以在二号手术室做准备。”
庄恕对着电话说道:“伤员送到之后,会是持续出血的状态,你立刻做开胸,开胸和麻醉同时做,一秒钟都不能耽误,我会在你完成开胸之后进手术室。”
张墨涵大声应道:“明白!”
庄恕在急诊抢救室迅速穿上白大褂,戴上口罩、帽子、手套,看着抢救室的护士抬着冰盒冲进来,随即将冰盒中的生理盐水用导管接出,接上输液装置,他脑海中的记忆迅速浮现……
那是两年前,在美国匹兹堡医学中心,全美创伤医学年会的现场,全美著名创伤学、重症监护学泰斗dr.tisherman关于inducedhypothermia(人造低温)的主题发言,他说:“……becauseitcausesthepatient'scellactivitytoshutdown,thismethodessentiallyplacesthepersoninasortoftemporarylimbo-notdead,butnotfullyalive,either-asawayofbuyingsurgeonsmoretime.(因为低温降低了细胞活性,这就将病人置于某种程度上暂时的植物状态——没有死亡,但是又并没有“活”着——这种暂时的状态,给外科大夫争取了宝贵的时间。)”
这个发言在现场备受争议,当场有一位医生发言质疑:“canweknowexactlyhowlongisthiscertaintime?weshouldknowthat2minutesthanthecertaintimecanputthepatientsintopermanentlimboratherthantemporary.andeventhebestsurgeoncan'tpromisethatthefollowingsurgerywillbesuccessful.everythingcouldhappenduringthisperiod.actuallythismethodcanonlyincreasethesurvivalrateofthetraumapatients,notguarantee.(能够精确计算这段时间究竟是多长吗?要知道,比极限超过两分钟,就能让暂时植物状态的伤员,变成永远的植物状态。而且,最好的外科医生也无法承诺接下来的手术一切顺利。事实上这种方法只是提高了患者的生存可能,而不是保证。)”
dr.tisherman的回应带着遗憾:“nowecan’t.thisisthereasonwhythismethodisnotofficiallyrecommendedbytheamericanacademiccommitteeoftraumafornow.weallknowthatsometimesthisistheonlychancewecangivethepatient.(是的,我们不能精确计算时长,所以全美创伤医学学会并没有推广这种方式,即使我们都知道在一些情况下,这是我们能给创伤患者的唯一生存机会。)”
庄恕记得当时自己也提出了一些困惑:“yougivepatientthischance,butshefailed.thenhowcanyouwaveoutthepossibilitythatitisthecoolingprocesskillher?youriskyourcareertoprovidethischancetothepatient.(如果她最终还是失去了生命呢?虽然我们知道,没有低温,缺血必然造成器官衰竭。但是使用了低温,尸检的结果就可能是低温最终造成了器官衰竭。我们要用职业生涯来给患者这个机会吗?)”
不是不懂这中间的风险,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医生,但在今天,他心里只有dr.tisherman说的那句——“唯一的机会”。
现在,他只能不惜一切,为陆晨曦留住这唯一的机会。
护士已将所有仪器准备好,抬头看向他。庄恕将手套拉平,护镜戴上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抬起头,眼里一片坚定的神色。他拉过移动输液装置,开口道:“救护车应该快到了,准备接病人。”他亲自领着两个护士,推着轮床从急诊楼迎出去,望着闪灯驶进的救护车。
救护车停稳,陈绍聪跳下,抬担架,陆晨曦随着担架下来。庄恕推着轮床迎过去,两人只是瞬间目光的交流,庄恕没有询问她的意见,直接说道:“开放静脉通路,由腔静脉直接输入低温生理盐水,迅速降温。”说罢,已经取过输液针,冲陆晨曦沉声道:“准备。”
陆晨曦颤抖着点点头。
“三、二、一!松手!”庄恕果断道。
陆晨曦扭开头,猛地松开被血浸红的双手,鲜血立刻涌出来,陆晨曦无法面对地闭上眼睛。
庄恕向着程露胸口处持针扎下,扎入中心静脉,开始输入低温生理盐水,然后和陈绍聪等人推着轮床,向楼内奔去。
陆晨曦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,再抬头看着沿路滴落的血迹,她几乎站立不住,扶着墙疲惫地一步步往里走。
有护士上前来想搀扶她,她摇摇头,走进洗手间脱下被血浸透的白大褂扔在一边,然后木然地洗着双手,一把把捧起水扑在脸上。许久,她抬起头,盯着镜子中面无人色的自己,努力地深呼吸,擦了把脸走出洗手间。
程露被推进手术室,监护设备上的数据不断闪烁。张默涵已如庄恕所吩咐的,一秒都没有耽误地进行开胸。
血一直在涌出,张默涵一头冷汗,但动作依然沉稳干脆。他放下手术刀、开胸器的一瞬,抬起头,庄恕正走进手术室,走上手术台,镇定地向护士伸出手:“血管钳,四号线。”
手术室里响起血管钳操作的咔咔声。
庄恕再伸手:“血管钳,弯针。”
张默涵提起吸引器。正在此时,手术室门唰的一声打开,陆晨曦举着刷好的手站在门口。庄恕没有抬头,陆晨曦走到张默涵背后,转过身,跟他背对背道:“师哥,我替你。”
张默涵微微偏过头关心地问:“你行吗?”
又是血管钳咔的一声响,庄恕抬起头来道:“陆晨曦,不要勉强。”
“我行的,我来吧。”陆晨曦坚持。
庄恕冲张默涵点点头,张默涵同意地向后退下,让出位置。陆晨曦站到庄恕对面,拿起吸引器开始吸妈妈胸腔内的血水,低声道:“我只有站在这,心里才能踏实。我们继续吧。”
庄恕和陆晨曦对视了一眼,继续手术。
杨羽和陈绍聪并排坐在手术室外,两个人都惊魂未定,等得十分煎熬。
杨羽木然地问:“多长时间了?”陈绍聪看表:“三十八分钟了。”杨羽担忧地问:“还来得及吗?”陈绍聪抱着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庄大夫在电话里提到的那种治疗方式,是什么呀?”杨羽不明白地问。
陈绍聪稍微回想起一些相关知识,皱眉说道:“亚低温方式我们都用过,可是直接往血管里注入低温生理盐水,本身就违背很多急救原则,我只是在期刊上看到过……”
杨羽不耐烦地打断:“说重点!”
“就是对于失血性休克患者,由中心静脉注入冷盐水,目的是迅速造成各重要器官低温,降低代谢,减少对氧的需求,从而延缓缺血、血氧降低给重要器官造成的永久损害。”陈绍聪解释。
杨羽深呼吸了一下,悚然道:“大概懂了,我听了都觉得凉……”
这时,陈绍聪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,正是董学斌,正在护士台问着什么。他立刻带着杨羽赶过去,看董学斌还不知情,只说晨曦的妈妈来给他们送青团,一走就没了消息,电话也打不通,他不放心就过来看看。陈绍聪有些难以应付地含糊说道:“叔叔,您来了,晨曦……在做手术呢。”
正好护士台一护士拿着电话道:“陈大夫,血送到了。”陈绍聪忙道:“杨羽,你陪着叔叔,我去接血!”飞快奔出。
血站的专车在急诊门口停下,血站的人拿着冰盒跳下来快速说道:“这是三个单位,还有三个单位马上就到!”
陈绍聪一把接过冰盒,转身就往楼内狂奔,口里喊着:“老徐,你去急诊补签字吧!”
手术室内极安静,除了仪器的声音,没有任何人说话。手术还在进行。
庄恕、陆晨曦低头操作,配合默契。
手术野内可见心包、肺,庄恕修补肺部破损,陆晨曦修补血管损伤。
陆晨曦剪断一个线结后,抬了下眼:“我这里好了。”
庄恕点头。
陆晨曦回头看了看墙上的计时器的时间道:“四十四分钟了。”
庄恕平静地道:“继续。”
陆晨曦怔怔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,秒针嘀嘀嗒嗒地走着。陆晨曦喃喃默念:“四十五分钟……”
陈绍聪提着冰盒飞奔到手术室外,交到护士手里,自己就脱力地滑坐到地上。
巡回护士拎着冰盒也是飞跑,一把推开手术室的门:“rh阴型o型血到了,三个单位。”
陆晨曦眼含热泪:“四十六分钟。”
庄恕手中没停,平静地交代:“输血,准备回温!”血袋挂在了输液架上,鲜血一滴滴地滴下去。陆晨曦怔怔地盯着血袋,盯着输液管里滴答滴答滴下的血液,眼神有点恍惚。
庄恕看了陆晨曦一眼,开口道:“张默涵,你来替陆大夫。”
陆晨曦一愣,张默涵已经走到她身边。
庄恕将一小片破损组织切下放入弯盘,抬起头道:“你去休息,手术完了我会叫你。”陆晨曦愣怔地站着,摇头。
庄恕坚持地说:“去休息,后面会有很多事要你做。”
陆晨曦惶然地问:“会有后面,是吧?”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,庄恕专注在正在吻合的血管上,似乎没有听见。
陆晨曦低头从手术台上退下,张默涵接过。她缓缓地往门口走,就在她要走出门的时候,庄恕一边将电刀递给助手接过二号剪刀一边叫道:“晨曦……”
陆晨曦转过身来,看着他。
庄恕也看向她,坚定地说:“会有以后的。”
陆晨曦努力控制着眼泪,点点头走出手术室,在手术室外一块空地上,默默地靠墙坐下,抱紧自己的肩膀瑟缩着一动不动,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。
她不知坐了多久,直到一个值班护士走过去,轻声道:“陆大夫。”陆晨曦茫然地看着她。护士柔声道:“陈绍聪让我跟您说,您父亲来了,问您要不要出去陪陪他。”陆晨曦点点头:“谢谢,我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她又坐了一会儿,站起身,向手术室方向看了一眼,慢慢往手术区外走去。
陆晨曦走出来,听到董学斌在和杨羽念叨着:“我太糊涂了,怎么让她一个人来医院啊?青团不吃又能怎么样嘛,不新鲜就算了,着什么急啊,非要赶着送来医院……”杨羽含着泪劝道:“叔叔,您不能这么想,这是意外……您先别急,等阿姨手术完了,您还得照顾她呢。”
陆晨曦低头擦泪,董学斌看到了她,立刻过来,却没有说话,只是紧张、期待地看着她,陆晨曦哑声道:“妈妈还在手术,庄恕在里面。”
董学斌只是点头,再也不念叨。陆晨曦握着父亲的手,突然想起什么,从裤兜里掏出母亲的项链,放在父亲手里:“您给她收好了,她出来肯定得要呢。”
“你留着吧,你妈说你喜欢,这次来想给你呢。”董学斌更咽说道,陆晨曦的眼泪流下来。
程露的手术进行了一小时三十七分钟才结束。她身上的铺巾已撤,盖上了保暖的被单。
庄恕站在她的头侧亲自监护,见她呼吸均匀但双目紧闭,手术结束后一直未醒来。
麻醉师有点紧张:“这个麻醉用量,是应该术后半小时内醒来的,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。”
“过床,送监护病房。”庄恕沉声道。
他自己走出手术区,疲惫地在条凳上坐下。陈绍聪进来坐他身旁问:“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段,你以前做过吗?”
庄恕摇头:“没有。”
陈绍聪叹了口气:“老庄你可真敢啊。”
“我也不敢,我是没办法。”庄恕吁出一口气。
陈绍聪关切地向里看了看:“我听麻醉科的人说,阿姨一直都没醒。”
“目前,我们并不能确定低温状态下,病人究竟能耐受多久的缺血缺氧,同样,我们也还没有准确数据,确定病人能够耐受多久的低温,器官还不会受到永久性损伤。”庄恕低声说。
陈绍聪迟疑地问:“你……你不是说,阿姨醒不醒得过来还不知道吧?”
庄恕无奈地点头:“是的。但这是患者接近死亡时,唯一可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,我别无选择。”
陈绍聪和庄恕都沉默下来。
张默涵和护士推着轮床出来,陆晨曦和董学斌急忙上前。陆晨曦走到离轮床不远处,又站住了,紧张得有些胆怯地看着轮床上的母亲。董学斌走到床边握着程露的手,不住地唤:“老程,老程……”
张默涵看着陆晨曦道:“手术顺利,只是阿姨还……还没有醒,这个麻醉苏醒的时间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,不用跟我解释,送icu吧。”陆晨曦慢慢走过去,看着合着双眼,呼吸平稳的母亲。
张默涵示意,护士推着轮床,董学斌陪在一边,一行人走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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