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五八章 治安疏 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第(2/3)页
6纲站在御阶下有些出神,因为他想起两天前的那个晚上,在进宫当值前,他按例去给叔父拜早年,沈默突然对他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,其中有一句就是:‘若皇帝大怒,要你拿人,便说皇帝息怒,这人脑筋坏掉了云云……不只为了救他,更是你6家的一份阴德,来日必有好报。’当时他并未在意,还想大过年的,皇帝怎么会拿人,现在才知道,要不是叔父神机妙算,就是……早就知情,显然这种可能性更大。
但6纲不想去深究,因为他相信叔父是不会骗自己的,更相信父亲不会看错人,所以短暂的恍惚后,他噗通一下跪在嘉靖面前道:“皇上息怒,那人跑不了……微臣听说他的脑子有点问题,此前已经送走了家人,买好了棺材,估计是不会跑的!”说完这句话,嘉靖阴寒的目光便直刺过来,吓得他后背一下就湿透了。
听了6纲的回话,嘉靖的面色并未缓和,反而更加阴沉骇人,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出一般,惊疑中带着杀气,直刺6纲的肝胆:“你怎么知道那个海瑞跑不了,不会跑?!”
“快说!”马森在边上帮腔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?既然知道了,为何不早向皇上陈奏?!”
经马森这一提醒,嘉靖反倒冷静下来,吐出一口浊气,暗暗告诉自己道:‘这里面名堂不少,不光要抓唱戏的,搭台的更得抓!’想到这,他面上的狂怒渐渐消去,声音也变得缓和起来道:“6纲,告诉朕,是谁在幕后指使海瑞,现在告诉朕也不迟……”但了解皇帝的人都知道,他越是冷静,就越是动了杀机。
珠帘外的大臣们,已基本听清事情的脉络,是那个叫海瑞的在奏疏中写了忤逆不道的话,让皇帝如此暴怒,然后6纲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,竟跳出来为海瑞说话,结果适得其反,让皇帝认为,是有人在指使海瑞,借此攻击皇帝!
如果嘉靖真的确立这种想法,后果绝对不堪设想……所以接下来的回话无比重要,大人们真想和6纲换换,替他过去这一关。
珠帘内。
6纲冷汗津津,牙齿打颤道:“微臣不知道有没有人指使他,微臣窃以为,没人指使他……”
嘉靖表情十分怪异,像是在笑,又比哭还难看,声音无比疹人道:“朕视你如子侄,你就是朕的侄子,不论怎样,朕都不会怪你的,快把实话告诉朕吧,到底谁是幕后主使?什么人让你帮那个海瑞消灾?”
6纲心中的恐惧到了极点,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道:“微臣不明白皇上的话,锦衣卫眼线布满全城,日夜监视文武百官,稍有异动便会呈报上来。前天微臣离开镇抚司前,那天的上百份密报到了,随手一翻,便看到说,有个户部的官儿,在腊月二十七那天,把家人全都送走,还买了棺材。微臣愚蠢,只以为他家里有人出了天花,万万没想到,竟是要干这种作死的事情。”说着砰砰作响的磕头道:“千错万错,都是微臣的错,皇上杀了我都是应当的,但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,”说着竟呜呜大哭起来,涕泪横流道:“微臣家深受皇恩,我爹去世时,命我以父亲侍皇上,您今儿都晕倒两回了,可千万不能再大动肝火了!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完了,他连抬头都不敢,心中一个劲儿的狂叫道:‘叔啊,侄儿把您嘱咐的话说了,可要是皇上怪罪我,你也得想法救救我啊!’
听了6纲的解释,想起6炳对自己的赤胆忠心,嘉靖本来决绝的杀意,出现了一丝动摇。边上一直紧张旁观的黄锦,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动摇,也跪了下来,满脸心疼的劝说道:“6纲虽然不会办事儿,但心是极好的,主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,”顿一顿又道:“奴婢也听说过海瑞,据说此人素有疯癫之状,人都叫他‘海痴’,万万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……”
6纲马上明白了,原来叔父也给自己安排了救兵,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身边人,黄锦这么一句,可是万金都换不来啊!
珠帘外的徐阶等人,听了6纲与黄锦的劝说,满脸的惊恐中,终于露出一丝希冀,有这两位仁人义士拔刀相助,或者还能缓转一二?
看看6纲,再看看黄锦,竟看不透他们的心肝。一阵力不从心之感,使嘉靖无比烦躁,索性两眼上瞧殿顶,不看这一个个心怀叵测的家伙。
这时圣寿宫中,卷帘内外,已经没有人站着了,皇帝仰面望天,所有人俯跪地,只能听到嘉靖一个人,粗重的喘气声。
良久,皇帝终于说话了,那声音是那么的飘渺无力,仿佛飘在殿顶,却又将那种绝望与失望,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:“呵呵,盖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,原来天下的臣民,早就忍无可忍了,就等着有这么个人出来骂朕。”
两行浑浊的泪水,从嘉靖的面颊淌下,皇帝的声音是那样的疲惫伤心:“口口声声的视君若父,如果有人把世上的污言秽语对准你们的父亲,一准一的都去跟他拼命了,可那个海畜生这样骂朕,你们却无一人为朕愤怒,反倒争先恐后的帮他说话,唯恐朕把他杀了一般。”嘉靖终于直起头来,一张老脸上,已是涕泪满面了:“看来朕真成了孤家寡人,既然天下人都不值我久矣,那朕还有何颜面再立足于世?朕便如你们所愿,传旨退位就是……”说着对马森道:“草诏!”
“万万不可啊,皇上……”珠帘内哭成一片,惊慌失措极了,就在这混乱时刻,珠帘外同时响起两个声音道:“臣徐阶有事要奏!”“臣高拱有事要奏!”
珠帘内一下子安静下来,嘉靖那带着挖苦嘲讽的声音响起:“徐阁老要说什么,朕知道但朕不想听,别以为你一直以来对朱载垕名为疏远,实则投效之举,都做得天衣无缝,一件件、一桩桩,朕都记得清楚呢。”
外面的高拱一听,心说,皇帝都这样看徐阶了,那我开口肯定更捅马蜂窝,趁着皇帝没注意到自己,乖乖的闭上了嘴。
徐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。他太清楚嘉靖的性格了,刚愎偏狭,言不由衷,报复心理极强,又极好面子。现今却被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的奏疏激怒,震惊狂怒之余,难免不联想到,这是一场集体合谋、至少是心照不宣的逼宫!
第(2/3)页